从小到大,她一直有目标,一直清楚自己努力的方向,而现在,她却被剥夺了一切。她无法再设计今后的道路,那是完全陌生并对她毫无吸引力的,重新走仕途?洗档?没有强有力的后台,谈何容易!何况,后台是什么?是男人。
难道,她为了报复这些男人再去讨好另一些男人?
不,永远不会了!
要想对付流氓,只有比他们更恶、更狠、更不择手段!她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就因为她一直书生意气,好得不彻底,坏得也不彻底。现在,她终于一无所有,终于不再有任何顾忌,她可以选择更凶狠、更直接的方法……
“啤酒、香烟、方便面……”
沉思突然被叫卖声打断,一个女列车员推着货车从她身边走过。
叶婉晴叫住列车员,说:“给我来包烟。”
“您来什么烟?”
“最好的。”
“红塔山,十五。”
“火机。”
叶婉晴递出钱,接过烟和火机,一个中年男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小心放在窄桌面上,又坐到她对面,看她买烟,微有惊讶。叶婉晴站起身走到火车连接的吸烟处,一股难闻的烟油味扑面而来,她撕开塑料纸,打开盒抽出一支烟放在鼻端。
这才是烟香,没有点燃时的香气。
为什么一定要让它成为灰烬?因为它燃烧的物质要比这香气更诱人?就像此刻的自己,越来越有点燃它抽一口的渴望。人的渴望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烟里一定有物质,可以让烦躁的自己平静,让颓废的自己兴奋。她打开火机点燃了烟,轻轻吸了一口,又慢慢呼出来,烟草的辛辣香气,从口中扩散到空气里,布满周围,烟雾以各种轻盈曼妙的姿态散开。
舒服。真的舒服了。
在最难过、最寂寞的时候,烟可以成为伙伴。
抽它的时候,它在指尖中和你依靠,在口中和你对话,烟雾进入了身体,留下点什么,再释放出去。尼古丁的毒性和痛苦烦躁的毒性相比,真不知道哪一个更毒、更伤害身体。
她又慢慢吸了几口,弹了弹烟灰,掐灭了烟。
赚钱。
多赚钱。
要报复,就要有钱。
二
北京像一只巨大怪兽,吞吐着汹涌的人潮。
这里很难找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满为患,马路挨着马路,楼挨着楼,人挤着人,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人的气味、噪音、尾气。这儿不像A市,有条大江从城市中穿过,气候湿润、空气清新。这儿的冬天格外干躁,宽阔的街道塞满车流、人流,人们摩肩接踵,匆忙地从身边掠过,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注意谁,好像还没来得及呼吸,就被淹没在人海里。
一夜醒来,叶婉晴惊讶地发现了自己两鬓出现的白发,她瞪视那几根白发,看到了自己被打击后的衰败。
她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晚上躺下,辗转反侧到后半夜也闭不上眼睛,就算偶尔睡一会儿也是做噩梦,不是被审查公示,就是被判定有罪。昨夜,她还梦见自己杀了人,抱着人头、拖着尸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挖坑。现在,站在镜前,仍是心跳悸悸,窗外北风呼呼作响,她像一个才从沉重的壳里脱出来的幼体,虚弱、精疲力竭、没有头绪。
从被逼出建大那一刻起,她已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报复。被剥夺了理想,基本上已经等同于废人,除了报复,一切智慧与创造力都已经没了意义!到北京来,只因为理论上北京机会多,可现在,她既不知道到哪里找发大财的途径,也不知道到哪里找重新做官的途径。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当她昏睡够了起床,找点吃的,有点力气,就会几小时几小时地在大街上游荡。
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呆视面前滚滚车流和携着大包小裹匆匆而行的人们,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垂死的野兽,昏迷着,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只要闪失一点,体内那点残存的气血就会孤单、猥琐地死亡。
这样傻呆呆的,一直混到大年三十。
在家家张灯结彩的夜色里,叶婉晴来到三里屯酒吧街。
酒吧里热闹非凡,外国人多过中国人,暮色降临,窗外的焰火此起彼伏,电视里放着新年联欢晚会,乐队的噪音震耳欲聋,烟气和酒气浓雾一般沉重,服务员把耳朵贴到她嘴上听清了她要的酒水。叶婉晴坐在吧台前自斟自饮,旁边卡座上零落地坐着两个单身客人,像她一样,喝着酒不说话,谁都懒得搭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