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你当真?这种东西不想清楚可不行,将来万一你想除掉,苦头比现在要吃得还多。”于是我抓紧最后的机会动摇她。
“将来万一要除掉?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打算啊。”
“你现在这么说罢了。你不想倘若将来你和他分手——”
“我真是一点也没有考虑这一点。”她不由分说地打断我,脸上那股武断却坚贞的神色又层层地叠加上来,“跟你说,昨晚我和小狄接吻了。”
“……是吗?”我踊跃地跳上她扔下的八卦性鱼钩,扯着章聿躲到走廊上,“跟我说说!跟我说说!怎么个情况?”
对章聿来说那必然是刻骨铭心的。真正的刻骨铭心,要从她胸口剜掉几层肉。而她一定是反复着这个动作,把自己几乎刨成一根摇摇欲坠的濒临折断的柱子。她像被喜悦的涂鸦所完全覆盖了,于是用到嘴上的词语需要眯着眼睛在这根柱子上仔细地寻找。但我还能听明白个大概,那是和所有情人之间所发生的一样,互相攻击和占有的接吻。她体会到了陌生而灼热的失败。
“所以,我就想,还有什么能做的。恨不得真的把他刻进身体里去那样的。”章聿的两颊还没有褪尽绯红。
“吞一颗写着小狄名字的金块。”我继续打击,但语气温良许多,“你知道么,我对你这个人啊,好像只能是羡慕,一点想模仿的忌妒也没有。”
不过那一次章聿最终没有完成她的刺青壮举,把钱包落在家里的她,也没有问我借钱的打算,“改天好啦。”她来得快去得快,从台阶上一格一格地跳下去。
“不接吗?”
“嗯 ?……什么?”我从手机屏幕上将眼睛移向马赛。
“……不接?”
是啊,已经连续响了半分钟有余,让“章聿”这两个字染上了读音外的声响。我咬住一半嘴唇,“喂。”
仔细算来,可能连一个月也未满但当时我们闹得太难看,那次吵架足够让偶遇的路人们回味良久,于是特地绕路过来献上两支仙人掌作怀念也未可知。不过我毕竟从此就没有和章聿继续任何联络,我们陷入僵持的冷战,彼此都没有让步的意图。我坚持一旦服软便代表了自己的道德底线受到了冲击,而她,她也许早就被自己引上身的火烧出一副发光的骨头。
发光的骨头,吗——所以我还是不忍的吧。那么多年,我终究渐渐明白了,和章聿的关系,我们的友谊,很多时候我无非在几近卑鄙地利用着她。我无非利用她去挑战那些自己恐惧的难题,她仿佛被我当成问路的石子,投出跌跌撞撞的一路。我每每观察她在爱情中间或痛苦或甜蜜,就以此为诫愈加守卫自己。
“喂?……”话筒那端传来了陌生的嗓音。
“……你是?”我不由重新在屏幕上确认,但那确实是“章聿”的名字。
“请问你是章聿小姐的朋友么?”
“对……没错。”仿佛预感到什么,我将自己移步向角落。
“章聿小姐的手机似乎忘在我丈夫这里了。”
“……”当然是再没有第二种可能,不可能是一个平淡的温和的发展导致出这样一句话。我绝没有那么自欺欺人的想法,虽然内心还是保留徒劳的挣扎,“你是?”
“不好意思,因为我看了一下章聿小姐的短信纪录。似乎你和她非常熟悉,所以才找到你,盛小姐是吧?我可以跟你碰个面么?”
“……但我跟你并不认识。”尽管我从来都期待着章聿会把“爱情”实践出怎样的路,她这颗石头究竟最后会找到怎样一片我闻所未闻的光景。但我其实没有料想到,它会走得那么远,会把自己孤注一掷般投向漆黑的海洋。
“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比爱情更高了。它是像咒语一样的,不,咒语听起来不够伟大——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像宇宙都是爱情被创造出来时留下的边角料。宇宙也不过是附属品而已。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太玄乎了,不懂。”
“呵。所以难怪有人说,一谈恋爱,全宇宙都可以用来陪葬。”
“请不要打搅到我们这些无辜的市井小民好吗。”
“嘿嘿。”走到最后一段台阶的章聿,举起手比在嘴边,好像要把自己的声音传递到这整个被她不屑的宇宙里去,“狄谨瑞——!你最帅了——!我最爱你了——!”
“盛小姐,我女儿刚刚两岁,我和我丈夫结婚已经三年,上周就是我们的纪念日。”她的声音非同寻常地平静,像已经在冰水中淬炼成形的灰色的剑,“我只是想和章聿小姐熟悉的人有所沟通。毕竟,现在就打电话给她的父母,也不是很好。”
听见“父母”两字,让我顿时投降了,“行,行。你有什么,先跟我说。”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