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待不住。"碧玲却笑起来,"真奇怪,我现在倒开始有点理解你的想法了。"并非每个人都能活得那么自我,生命中有太多不可承受之重,一点一滴磨平鲜活的棱角,慢慢成了一潭死水。"虽然道义上我应该劝你现实一点儿,但其实我很想说,活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给我看吧,影子。"她就要结婚,成家生子,从此须得背负重壳,每日琐碎,柴米油盐,不得脱身。身边的亲朋好友亦几乎是雷同轨迹,然而,世间总该存在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吧?
"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哟。"倪影又变回嬉皮笑脸的模样。
碧玲用一声"嘁"来表达对她的鄙视,转而清浅叹息,似乎多有感慨:"影子,如果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别耗费太多时间同世俗斗争,那种浪费奢侈且无知。"她稍一停顿,换上轻快语气,"不管怎么样,如果以后混不下去了,记得还有我们几个朋友。"
把脑袋埋在被窝好一会儿,倪影才闷闷答:"你不要这么煽情……"
曾几何时,情绪抑郁之极时,她也有想过,父母安排的人生,是否当真完全不可接受?或许活得糊涂一点儿,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清醒的明白自己不愿意成为父母手中的牵线木偶,不愿意看到自己因为空虚、害怕、茫然而控制不住去堕落。所以宁可那么辛苦得追逐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世界,只是希望能拥有简单纯粹的小快乐,和最重要的自我认同感及人生而存在的价值意义。
只是,22岁的倪影还太过年轻,还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世界,去支撑她义无反顾、毫不动摇的承担起不可预测的未来。
犹豫不决是最伤人的武器,不管伤害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倪影突然想起沈东阳。尽管他否认后悔,但当初面临爱情与现实的抉择时,他是否也曾彷徨和矛盾?
"……影子?影子?"
"哦,啊?"被碧玲叫回了神,她摇摇头,撇开沈东阳的记忆。
"发什么呆呢?问你,打算在我这边待几天,有没有别的安排?"
"知我者,碧玲也。"倪影嘻嘻笑,"不过这回没什么其他的安排。我累了,跑不动了,参加完你的婚礼就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家。
"咦?"
"我找了一个地方隐居哦,是一个很美丽的江南小镇。"倪影引诱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过来玩。空气清新,民风淳朴,当然,对于你,重点是还有各种帅哥,"
"哈,当真?那我一定去。"碧玲笑得阴险,"等我什么时候年休假吧。"
然而,也许彼此都知道,这或许只能是一个虚弱空幻的承诺吧。工作之后,结婚之后,个人的时间便上缴充公,盖上"身不由己"的印记。"潇洒"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梦想,从来不属于一首叫"家庭"的旋律。
倒并不一定就是痛苦。失去自由,获得陪伴的温暖,反之,放弃相依相偎,追逐四处流浪的洒脱。只不过是得与失的转换。世界总是平衡。
只是,人总是喜欢在选择其中一项之后,眼巴巴得瞅着另一个选项,因不得而心生羡慕。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仿佛要将分别后所有的琐事、趣事、糗事都拿出来共享、调侃并嘲讽一遍才肯罢休。
挂了电话,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倪影无缘由的怔怔好久,突然一声清浅叹息。怀里的热水袋已渐渐失去温度,被窝不够暖,手脚开始发凉。她懒得爬起来换热水,便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减少热量散发。
一时有说不上来的烦躁。
她拣起放在床头的小说,慢慢翻看。倒不是为了看进去多少内容,找一件事做,催眠一下自己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少许睡意。脑袋昏昏沉沉时,手机居然挑这个时候突兀响起,在空荡清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尖锐,将困意赶走得一滴不剩,吓得倪影手忙脚乱按下接听键。
"终于开机了。"
明明是温柔的女声,却仿佛不带一点人情温暖。"……妈。"倪影的背不自觉略略绷紧。
"如果还有下回,记得换号码换手机。" 电话那端,母亲的语调波澜不惊,"GPRS一定位,走得再远也找得到。"
倪影无声浅笑,满是自嘲。她并非傻子,当然知道这一点。有意无意地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不过是因为仍在心底期盼着什么吧?
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怎么样?钱花完了没?"听上去,仿佛倪影的离家出走在她眼中,不过是一次随性的出外游玩,而她这个母亲该做的首要之事是体贴地询问钱够不够花,而不是担心女儿的安危。
倪影维持着完美的社交微笑,一手环膝而坐。怀里的热水袋明明已经冷去,却仿佛烫得惊人。
显然,那位高贵的母亲并不在意女儿是否给予答案。她只在乎自己想说的话题。"差不多该回家了。总不好一而再的推迟订婚仪式。那位也是有头有脸的家世,别让人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