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调重弹,但最后那句信誓旦旦的“我才不会要父母的钱”却有振聋发聩的效果。我竟有些惭愧起来。
这四年虽然自己也时不时地弄点儿零花钱,但大多都是爸妈在提供财政支持,比起下铺做家教挣奖学金养活自己的同学,比起为自己赎身的谢亦清,我似乎有些没出息了。
年轻最怕什么?最怕人家说她(他)没出息。若是自己说自己没出息……在选择性遗忘之后,它就变成潜意识里一定要打倒的东西。
我由衷地说:“谢亦清,你真厉害!”
他说:“孟露,我觉得你一定会有出息的,真的!”
十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些潜意识里模糊的东西被这一句话几乎是刀削斧凿般地刻在了心底!
但那天,我只是心情略好地放下电话,准备睡觉。可传声筒里传出大妈的声音,“502的孟露,502的孟露,楼下有人找!”
我们学校为每个宿舍装了一个传声筒,大妈们就省得举着一个大喇叭不分昼夜地在楼下喊“某某某,有人找”了。如果是认识的——尤其是男生,这些八卦不够的大妈还会扯着嗓子报出男生的名字,让整个楼区都知道哪个男生找哪个女生了!
公子润来女生宿舍很勤,据他说,只在大一那年被报了一次名。我注意了一下,除了那次其他还真没有。不过我也常见他“笑靥如花”地跟大妈聊天,原来是“色诱”!
下了楼,找我的竟然是公子润。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同学们说他虽然是汉族,但祖上似乎是蒙古那边的。反正,他在喝酒这方面和他的名字绝不相配。
“什么事?”我裹紧风衣,下来得匆忙,里面还穿着睡衣——当然是捂得很严实的那种睡衣。
“没事,找你出来走走。”公子润打了个酒嗝。
我虽然和他亲近,却从没见他喝醉过。这应该归于他比较自制,很少在喝醉之后来麻烦女生。那些他交往过的女生们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抱怨。
“你喝了不少吧?我送你回去。”我向外走,他一声不吭地跟了出来。
宿舍楼并不是常见的那种板楼,而是四栋大楼环在一起围成一个回字形。其中一栋楼两侧各保留四分之一,中间留空只在底部修成大门的模样,把这个回字形封起来。
进门就是一个又高又深的大天井,说话回声极大。这样的宿舍楼,一座等于三座,而且那个大门是所有学生的必经之路,其他三座楼根本就没有向外开的门,所有的开放出口(除了安全出口)都面向天井,非常便于管理。管理员只要坐在大门口宽敞明亮的收发室里,即使是公苍蝇都能拦住。尤其可恶的是,我们的这个大门竟然安了双重铁门!
曾经有男生试图翻越这个铁门,试图打破管理员的五指山,可是只过了第一重,就被管理员拦在两重铁门之间。因为这个所谓的“门”是个非常宽阔的区域。内门一关,连管理员也进不了女生宿舍。
学校建在海边的坡地上,从第一栋宿舍楼开始,一栋比一栋高。到了女生们居住的第四宿舍楼,那高高的地台足有一人半高,一层层的台阶铺陈下来,非常壮观。
这个学校总共有五栋学生宿舍楼,专科、本科加起来占四栋,第五栋是硕士和博士,那就不算了。这四栋楼里三栋是男生宿舍楼,只有第四宿舍楼是女生楼,而整个学校的男女生比例是8︰1。
在这种女生严重稀缺的情况下,公子润竟然一个又一个地换女友,而且还没成为男生的公敌,真是天大的奇迹!
公子润一路沉默,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胡思乱想间想起他的这个“本事”,忍不住乐了出来。此时刚刚走下宿舍台阶,冷风一吹,灌进肚里,颇有自食其果的味道。
“这么开心?那个谢亦清还真有本事!”
公子润开口就不是好话。我说:“喂,谁像你满脑子都是谈恋爱,我是笑你!”
“我有什么可笑?”
“咱们学校就这一栋女生楼,你看那边三栋男生楼,这得多紧张的资源啊。你自己数数从大一开始换了多少个女友?怎么就没人扁你?!”
这个学校是从东北迁过来的,以北方尤其是东三省的学生为主。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情太多太平常了——俩男生好好地说着话,为了某个女生可爱不可爱可以突然报以老拳,甚至拿出压在铺下的片刀,打完了如果都还活着,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喝酒,甚至忘了打架的原因都有可能。总之,这是个雄性荷尔蒙过剩的学校。
公子润说:“那有什么,你以为男生觉得为女生打架很光荣吗?”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切!又是你那不入流的小说。都是什么东西,全是骗人的!”
“你又没看过,不要乱评价。”
“谁说我没看过!”公子润拔高了嗓子。
我的声音更高,“你也看?”
“嗯……”他咳嗽了一声。男生看言情小说在我们学校是一件可以媲美变性的事情,“三爷拿过来的,翻了翻,无聊!”
三爷是他们宿舍的老三,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山东的,个子不高,为了追女生什么都可以“牺牲”。
“看就看了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斜眼看他,黑咕隆咚的只有一个影子。他住在一舍,离四舍还有一段距离,中间一段路还是一个比较陡的上下坡。白天不知道谁把水壶摔了,玻璃碴子散了一地,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幽幽的光。
我一边小心地绕开,一边说:“我们还看武侠呢,为什么男生就不能看言情?什么逻辑!沙猪!”
“什么猪?”
“大男子沙文主义,简称沙猪。”我脚上的拖鞋踢踢踏踏地磨着地面,在夜里显得有些过于响亮。
“你去哪儿?”公子润突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