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深爱一个人。她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纯洁。可是我粗心大意,把她弄丢了。”身旁,是家桢的动听缱绻。
写意骇笑。不不,那说得不是她。每个陷入初恋的少女都那般美好。如今,岁月已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印迹。她世俗、平凡、物质、脆弱、悲观,不再相信纯粹的爱情,渴望被人拥抱。她侧着脑袋俏皮笑,眉眼弯弯,柔声问:“家桢,给我一个最后的拥抱,好不好?”
他们在绿意花海里轻轻拥抱。
家桢眼角微湿,耳畔是写意的呢喃:“我将幸福,并希望永不再见你。”她噙着完美的笑,目光越过家桢的肩,落在远处仓惶逃去的背影。
嘘——不要破坏如此温馨的告别,墨墨。
第四十七章
与写意分别后,顾家桢正开车,突然接到乔书墨的电话,问他在哪里。
“在外面。”他答得模糊。
“你不是说今天会待在医院麽?”
“正准备回去。放心,医生说爸爸的情况挺稳定。”他以为书墨是担心乔父的病情。
那边没出声。
家桢等了等,只好没话找话:“茹姨陪着妈呢。我看暂时没我的事,出来转一圈。”
“家桢。”传来悠长清浅的叹息,“我们会结婚吗?”
他本来就有些心虚,不免敏感。一听书墨的话,心头一阵跳,又因为摸不清她的潜台词,尽量放缓语气:“别胡思乱想。”说话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当即脸色一变,脱口问:“情情找过你了?”果然听她保持沉默,家桢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你在公司?”
“家桢,我爱你。”书墨终于开口,声音似水轻柔,稍稍停顿,又问,“家桢,你爱我吗?”
“……傻瓜。”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思绪复杂,有感动、有甜蜜、有愧疚,还有惆怅和茫然。写意形容得对,他是个多情的男人。因为多情,所以念旧,容易被温情打动。这些年来,顾家桢一直被乔书墨的深情执着而感动。不过他并不知道写意的另外一句评价:多情的男人容易优柔寡断,女人不一定耗得起。
书墨却不依不饶,重复问:“你爱我吗,家桢?”
他失笑反问:“不然我为什么向你求婚?”
“那么,你爱我大姐吗?”
家桢一怔,终于发觉书墨的举动不似平常,小心开口:“墨墨,你心情不好?”
“你爱我大姐麽?”语气听上去颇为强硬。
“你明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家桢略略无奈,“墨墨你怎么了?告诉我,别憋在心里。”
“你呢,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唔,让我想想。”他故作轻松,“有小女生暗恋我,同一办公室的男老师又讽刺我高攀……这些算不算?”
“还有吗?”
“墨墨,是不是情情乱说了什么?你要知道,一张照片并不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解释苍白无力。
“啊,还有照片的事?”她轻笑,“其实情情并没有找过我,不过,没所谓了。”
“墨墨!”
“好啦,我都说了没关系。”她一下子换成轻快语调,“我要工作了。”也不等他反应,直接挂了电话,甚至关机。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隔壁公寓在播放电视剧,小孩子们在楼下的小区花园里嬉笑打闹。书墨站在衣柜前一动不动,许久后,当眼眶终于承受不住酸涩,她开始大声哭泣。
再理智再强大的女人也是女人。女人从来是感性动物。女人的心在面对爱情时至柔韧宽容。但心是会死的。风吹雨打,一点点变得僵硬,心死情殇。她乔书墨的那颗心,终于死了,死在顾家桢一次又一次的不坚定和装聋作哑里。爱情需要两个人来守护,可是她的爱情一直是一个人的战争。
家桢,我给过你最后的机会了,是你放弃的……
她擦干泪痕,着手收拾自己的衣物。
爱情里流过的眼泪,从刻骨变得无所谓。她只是突然觉得为这场爱情掉的那些眼泪不值得、无所谓、且莫名其妙。
几栋高大建筑围成一个半圆广场,乔氏大楼是其中最具重量级的。大楼位于广场左翼,出门向左前行通往大街,往右是地下停车场的开口。
广场中央的大花坛经园林设计,栽种的花木虽平常,但有蜿蜒小径穿行,妆点小巧路灯及石质长椅,颇有些味道。但广场周围都是办公楼,每日来往的均是匆忙奔波的职场人,甚少谁有闲心关注花开花落。写意等顾平生来接,一时兴起走入花坛,挑了靠外面的长椅而坐。她的头发已经齐肩长,拉直修理后很有垂坠质感。黑发、黑白系的保守职业装,背景是丛丛灌木、青草地,点缀不知名的花。她的上半身恰好陷入阴影,夕阳懒懒铺在脚边,一地金黄。
顾平生突然明白,真正的乔写意应该是安宁而温馨的。不是安静得像毫无个性可言的木头,也不是嚣张得像一头时刻防卫的刺猬。他的写意,本来有着包容世界、相信美好的情怀。现在呢,被她藏到哪儿去了?她自己发现了吗?
她的头微微后仰,眉轻锁,整个人透出倦怠和迷惘。顾平生觉得心酸,不是难过,不是疼痛,只是酸涩。人生有多苦?那么多不如意,生与死,爱与恨,梦想破碎、欲望横流,磨去所有人的棱角。他多想让她开怀,目光清澈,笑靥如花,但他做不到。
任何人都赢不过命运的力量。
之前,他来不及保护她不为情所伤;之后,他只能陪伴她,共同面对亲人的疾病。
而写意呢,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直没有注意到顾平生的到来和注视。上班时,她刻意遗忘书墨的背影,落荒而逃,真的是落荒而逃。始终态度咄咄的妹妹,在那一刻流露最真实的害怕和无助,像当年她的无声溃败。
是情景再现麽?写意觉得讽刺。她并非特意安排,顺水推舟,可是同样说明她的真实内心。不不,她并不是在自责与后悔。如果再让她选择,她还是会抓住机会,利用家桢的温柔反击强势的妹妹。她说过不再退让,更何况前提是家桢的主动。但不管如何,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顾平生。
“写意。”
睁开眼就见前方车内顾平生的微笑。“啊,你来了。”她抛开所有思绪,起身朝他走去。
乔宅内气氛低迷。
宋若君端坐在一楼沙发,脸色阴沉。画情在一旁陪坐,两手纠结,满是忐忑不安。茹姨在二楼照顾醉酒的二小姐。陆羽禾早躲进客房,谨防被波及。
门开,先传来写意急切带犹豫的一声“妈”,随后出现她的匆匆身影。她与顾平生一道吃饭时接到母亲电话,听上去异常严肃,可是又不多说,只让她抓紧回家。担心家中出事,她挂了电话就往回赶。
“妈,怎么了?”瞧见母亲的面无表情与画情的愁眉苦脸,写意摸不透状况,小心询问。
“墨墨喝醉了。”
啊,只是这样?写意一瞬间哭笑不得,然而待母亲说出下一句话后,她当即僵在原地,只觉得人生荒谬。她之前猜测过书墨的反应。没想到,竟是这样玉石俱焚的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