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我突然想到:
在今天的重逢中,我发觉她每一方面或多或少都变了,惟独不太识相地追问问题的方式,竟然跟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相同。
想不到我反而因为这种被惹毛的感觉而找回当初的她,越想越有趣,不禁露齿而笑。
她看我突然由不高兴变成开心,可能觉得很纳闷,便盯着我瞧。
“你男朋友一定很浪漫吧。”我轻咳了两声,试着转移话题。
“算是吧。”她说,“他曾在情人节送我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
“真是大手笔。”我说。
“数量倒是其次,但他让我觉得他很用心。”
“用心?”我将左手放在耳边假装讲电话,“喂!请问是削凯子花店
吗?我是冤大头先生。麻烦你送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到某某公司,并附张卡片写上:柳苇庭小姐收。钱我会再跟你们算。”
我放下左手,看了看表后,说,“只要有钱,不用一分钟就搞定了。”
她听出我话中的刺,脸色一沉,说:“或许你觉得我肤浅,但对收到这么多朵玫瑰的我而言,我很开心,也觉得他很用心,这就够了。”
“如果有个人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剪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张九公分长、
四公分宽的红色卡片,并在卡片写上:玫瑰花。你觉得他用心吗?”
“嗯。”她点点头,“这样当然很用心,而且也很浪漫。”
“与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相比呢?”
“这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若是我收到那些卡片,会多了份感动。”
“是吗?”我说,“你确定?”
“我确定。不过这个人一定不是你,你从来就不浪漫,一向都是。”
她说“一向都是”时,甚至加强了语气。
“是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吗?”
她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机车旁,拿出那个袋子,再跑回她身旁。
打开袋子,右手伸进去抓了一大把,然后洒向天空。
一张张红色小卡片在空中慢慢飘落,苇庭的眼神显得很惊讶。
“这里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张,我花了一个星期完成,本来打算在
三年前的情人节送你的。”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抓卡片,撒向天空,“我买不起九千朵玫瑰,只好用红色卡片代替,我知道这样很天真,甚至是愚蠢,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用心。”
我越说越急,越抓越多,越撒越快,隔在我和她之间已是一团红影。
苇庭始终站着不动,大约有十几张卡片安稳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
有时从空中、有时从地下、有时从头发、有时从身上,她或拿或抓或捡了一张又一张卡片,一次又一次看着上面的字。
然后她看着我,我发觉她的眼里有泪光,于是我停止所有的动作。
当空中飞舞的最后一张卡片落地后,她终于泪如雨下。
我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大概还剩下几十张卡片。
双手抓起最后这些卡片,背对着她,转身面对即将沉没的夕阳。
仰起头,张开双臂,用力撒向天空。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夕阳下山后,我立刻载苇庭赶她七点的饭局。
一路上我们完全没交谈。
上车前她眼角还挂着泪,到达餐厅时眼睛虽微红,但不再有泪光。
看了看表,才六点半,但我觉得气氛沉重得让我一分钟也待不住。
我说了声保重,她回了声你也是。
没有不舍、惆怅、缱绻或其他足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的告别语言。
顶多只有挥挥手吧,我想。
回到家时也还不到七点,荣安仍然躺在床上,看到我时又吓了一跳。
“一起吃饭吧。”我说。
“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好了。”他说。
“没有电灯泡,就只有我跟你。”我说。
他微微一愣,便起身跟我出去吃饭。
吃完饭,荣安找借口待在楼上的房间,我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
右手拿着遥控器,频道先递增到Maximum,再递减到Minimum。
然后周而复始。
直到眼睛有些睁不开,才关掉电视,走出房间来到院子。
楼上房间的灯熄了,荣安应该睡了吧。
我只犹豫三秒钟,便跨上机车,往Yum的方向疾驶。
小云看到我一个人走进来,一言不发直接坐在吧台左侧角落。